记载柴窑的文献以宋人欧阳修的《归田集》最早,书中在谈及“汝窑花觚”时曾有:“柴氏窑色如天,声如磬,世所希有,得其碎片者,以金饰为器。北宋汝窑颇仿佛之,当时设窑汝州,民间不敢私造,今亦不可多得。‘谁见柴窑色,天青雨过时。汝窑磁较似,官局造无私。’”从此书中可知柴窑有“色如天”、“声如磬”、“天青雨过时,汝窑磁较似”几个特点。该书是北宋史学家欧阳修晚年辞官后的著述,书中所记大都为他自己的经历见闻,而且距离五代时间最近,应该是最为可靠的。
再后,是明代曹昭在洪武年间撰写,明中期由王佐增补的《格古要论》,记载有:“柴窑器出北地河南郑州。世传财世宗姓柴氏所烧者,故谓之柴窑。天青色,滋润细腻,有细纹,多是粗黄土足,近世不见。”曹书所记又增加了柴窑窑址和器物具有“滋润细腻,有细纹,多是粗黄土足”的特征,与此特征完全相同的重要记载,还见于明万历年间周履靖的《夷门广牍》一书。不同处是窑址地仍采用“格古”洪武版的“柴窑出北地”,未增添“河南郑州”之说。
明张应文的《清秘藏》记有:“论窑器必曰柴、汝、官、哥、定。柴不可得矣,闻其制云:‘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馨’。此必亲见,故论之如是。其真余向见残器一片,制为绦环者,色光则同,但差厚耳。”又曹明仲云:“‘柴窑足多黄土’,未知然否。”其记载比最早的《归田集》又增加了:“明如镜,薄如纸”的特征,但也谈及所见真器“差厚耳”。
明谢肇淛的《五杂俎》,是古代文人笔记小说中第一部记载“所司清其色”和柴世宗“御批”的古文献。书中记有:“陶器柴窑最古,今人得其碎片,亦与金翠同价矣。盖色既鲜碧,而质复莹薄,可以装饰玩具;而成器者,杳不可复见矣。世传柴世宗时烧造,所司清其色,御批云:‘雨过青天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比《归田集》的“天青雨过时”更完善了。
到了清代已距五代柴窑相去甚远,有新意的文献较少见。值得参考的无名氏《南窑笔记》,记载有:“柴窑。周武德年间,宝库火,玻璃、玛瑙、诸金石烧结一处,因令作釉。其釉色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响如磬。其妙四如,造于汝州瓷,值千金。”记叙了柴窑釉药的成分,似与汝瓷有相似之处。
另有清代刘体仁的《七颂堂识小录》,记有其亲眼所见:“柴窑无完器,近复稍稍出焉,布庵见示一洗,圆而椭,面径七寸,黝然深沉,光色不定,‘雨后青天’未足形容,布庵曰:‘予目之为绛青’。”指出柴窑还有“黝然深沉”的“绛青”色。
至于其它的古文献,均为辗转传抄之作,其中明代文震亨的《长物志》和谷应泰的《博物要览》均同于《清秘藏》;清代刘廷玑的《在园杂志》、陆廷灿的《南村随笔》、朱琰的《陶说》均同于《五杂俎》。而明代田艺衡的《留青日札》、清代唐铨衡的《文房肆考》、蓝浦的《景德镇陶录》、梁绍壬的《两般秋雨庵随笔》等,又都采上述各书之长,进行了综合论述,未有新意,在此省略不记。
在这几首御题诗中,乾隆记述了宫廷收藏的柴窑器物的真实面貌,不仅再次指出几种文献的记载,而且还记述了其他文献尚未谈到的一些真实情况。指出所见的柴窑枕或“色如海玳瑁”、或“过雨天青色”,而“数枚柴窑碗”。“都为黑色无青色”,其器物特征为“镜明低(纸)薄见诚罕,足土口铜藏尚皆”;而其工艺制作又“未若永宣巧”,比不上永乐宣德器的精巧。这些,都是其他文献中所未能见的,非常重要。
在《归田集》、《清秘藏》、《博物要览》、《长物志》、《文房肆考》、《景德陶录》等书中均有:“色如天”或“青如天,”或“天青雨过时”,系指瓷釉的颜色为天青色。在五代黄堡窑的青瓷中有不少青瓷、淡天青、暗天青等几种釉色,其色调或深或浅,但以偏天青蓝色为其主调。此种天青色调的瓷釉,目前尚未在其它五代窑址中发现,仅在该窑有数量相当多的标本出土。其天青釉瓷的色调和文献对柴窑瓷釉的记载是一致的。
《归田集》中还记载了“汝窑颇仿佛”和“汝窑磁较似”特点。五代黄堡窑青瓷确实与汝瓷“颇仿佛”和“较似”。这种相似主要表现在天青釉的色调上,同时碗、盘、盏等器物造型也较似,还几乎都是外撇圈足。另外,施釉和支烧方法也较似,多是通体施釉并用釉裹足,器外底均留有数点状支烧痕。这种实物中的“较似”,与文献记载亦相符。
若按照《格古要论》、《夷门文牍》、《文房肆考》、《景德镇陶录》记载的特征比较一下。
“天青色”,前已阐述不再重复。
“滋润细媚”,系指瓷釉而言。五代黄堡窑青瓷,釉料处理比唐器长足进步,不仅法净再无黑色斑点,而且精细滋润,具有玉质感,用手触摸光滑舒适。特别是白胎青瓷,淡天青色釉色清淡雅洁,看起来细媚可爱。
“有细纹”,多指瓷釉的细纹开片,也可指釉下的细纹饰。五代黄堡窑青瓷中,常见的细纹开片。其冰裂开片细纹,有内外直裂的,还有少数呈鱼鳞状斜裂的,后者与汝窑很相似,但所见不多。除素面开片细纹外,还有胎体上饰细纹划花的细纹,及胎体上饰细线模印花纹的细纹,后者细纹透过淡天青釉观看,若隐若现相当美丽。
“粗黄土足”或“足多粗黄土”,系指器物足底之特征。五代黄堡窑青瓷之器足,多施裹足釉。但到其晚期的白胎器物上,一部分仍继续用釉裹足;还有一部分是底足施釉后,又将足底下的裹足釉药擦去(或刮去),在除去釉药的足底刷有红黄色汁水,烧成后足底露胎处呈红黄色,犹如“粗黄土”一般。有此种特征的青瓷器足,在该窑五代时期出现较晚,就其烧造时间和黄土足的特征看,均和文献记载相符。
若按照《清秘藏》、《博物要览》、《长物志》、《文房肆考》、《景德镇陶录》等书所记载的“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磬”等特征进行对照,同样也相符合。
“青如天”,前已阐述,不再重复。
“薄如纸”,是指柴窑器壁的精巧和薄度。对照五代黄堡窑的青瓷,在晚期的白胎器中,出土了一些仿金银器造型极薄而精巧的器物。此种器物,有敞口盏、花口水碗、多折洗、高足杯、镂空盏托等。器壁仅有1—2毫米的厚度。拿在手中,份量极轻。说这些精巧的薄胎青瓷“薄如纸”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声如磬”,前有阐述,不再重复。
至于《五杂俎》、《两般秋雨庵随笔》、《文房肆考》、《陶说》等书所记载的:“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作将来”。只是将《归田集》中“天青雨过时”的记载,增添了故事的戏剧性的色彩,其柴窑特征并未有新意,不再重复对照。
《七颂堂识小录》所载,是刘体仁亲见的一些窑洗,其釉色“黝然深沉,光色不定,‘雨后青天’未足形容,布庵曰‘予目之为绛青’”。此记述非常重要,它表明天青色只是柴器中最好的一种色釉代表,除古人津津乐道的天青色外,柴窑还存在“黝然深沉”的“绛青”色。再对照观察五代黄堡窑出土的青瓷,其产品大多数时釉色发黝暗的灰青和暗天青黑胎器,也完全可以称此种器的釉色为绛青色。同样表明文献所记之真实柴窑特征,与黄堡窑出土五代青瓷完全符合。
清乾隆的御题诗,在古文献记述中具有真实可靠的学术价值,我们再将其所记之种种特征,与五代黄堡窑的出土物进行对比。
“过雨天青色”,前已对照不再重复。
“都为黑色无青色”,此种釉色与《七颂堂识小录》所记述的“黝然深沉”的“绛青”色相同。也是五代黄堡窑大多数黑胎青瓷的釉色,也可称之为黝青釉。
“色如海玳瑁”,此种釉与以上所记的各种色调的青瓷不同,而应是一种棕褐、赭褐或酱褐色釉。对照五代黄堡窑的瓷器,在其主流产品青瓷之外,还兼烧黑釉、赭褐釉、茶叶沫釉(青褐色)、白釉褐绿彩等瓷釉品种。其中的赭褐釉(暗柴色)和茶叶沫釉(青褐色)都与海玳瑁的颜色相似。前几年在周至县法王寺塔的地宫中,曾出土了一件暗紫色的瓷香蕉,就是五代黄堡窑的这种赭褐釉瓷器。
“镜明低(纸)薄见诚罕”,这是指乾隆所见的柴窑中的“明如镜”和“薄如纸”的器物少有而罕见。此种情况与五代黄堡窑出土的青瓷情况亦相吻合。
“口铜”、“铜非钳口为”,系指器口青釉较薄显现出釉下的深色胎体,故呈黄色。此特征乾隆在谈及天青色如意枕时并未提到,而是在记述色如海玳瑁柴窑枕和数枚黑色柴窑碗时所记,这表明“口铜”色现象只见于胎釉颜色深的柴窑内,而不见于胎釉颜色浅淡的柴窑中。此种状况,与五代黄堡窑所烧造的两类黑胎、白胎各自特征完全相同。
“未若永宣巧”,是指柴窑的制作工艺比不上明代景德镇的永宣器。这是由早于明代数百年的五代制瓷工艺技术水平的限制所决定的。此记述恰好又证明了当代研究者认为柴窑器胎可以透光的想法是不对的。对照五代黄堡窑出土的青瓷,其工艺制作的精巧程度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明代永宣器。
通过以上的全面对比,我们不难了解,黄堡窑五代时期烧造的青瓷器,其特征与上述文献对柴窑的记载完全符合。因此,笔者以为该窑这些为五代朝廷所烧造的天青釉瓷,应是未被选取的淘汰品;而其中的晚期产品,应是周世宗柴窑的废品。